鼎乱•辰知


三、

一阵狂奔过后,有些疲累的焰色青璃马载着甄宓几乎是一步一顿地向内谷更深处行去,许褚倒拖板门刀,紧紧跟在马后,见甄宓一张素颜上凝满了冰霜,下意识地噤声闭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世人多以外貌识人,却不知自己看到的未必便是真实。

甄宓伏于马上,吐纳调息,梳理着有些紊乱的经络气脉。她颊边不自然的晕色一点点化开,重新焕出玉质的润泽。一直凝聚在袖间的戾煞罡气也开始逐渐地散去,归于无形。

直到此时,许褚才大松了一口气,挥去了压在心头的重物,但仍是老老实实地闷头赶路,不敢一声,生怕触了上怒,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说虎痴刚烈无谋,却是一言蔽之,失了公允——在攸关性命的事上,他许褚可从不含糊。

片刻后,众人行至了一座黄雾四合的湖旁。甄宓轻轻纵下马背,寻了一块方圆丈许的白石,开始静心吐纳。

黄玉英看似虚浮无力的几句话,给她造成的伤害,实在超乎了她的预料,而她一时智迷,不顾伤势强施“飞风流音”之术窃听黄、乔两人对话,却又被黄月英几句冷言伤了心神。身心交促之下,几乎入魔。

甄宓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不由苦笑。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受到如此重的伤了?尤其是……被如此一个看起来虚软无力的小丫头,用这般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伤得如此之重。

想到黄月英,真灭的心中不由一动。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片玉璧,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茶褐色的玉璧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鲜艳如火的颜色仿佛随时都在舞动,镂刻其上的扭曲图文也如同被注入了活力一般,显得生动起来,玉璧中心似乎浮着一团小小的火焰,在遥遥呼唤着远处的同伴,整枚玉璧都洋溢着这种淡淡的温暖。

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淡淡暖意,甄宓仿佛连自身真气的运转都快了不少。玉璧传来的温暖随着真气流遍全身,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不仅仅是经脉间的破损,甚至连心神上所受的伤害,也在缓缓地恢复着。

甄宓举着玉璧端倪良久,神情复杂。思索再三,复又贴身放好,随意踱至了湖畔,盯着自己的倒影,怔怔出神。

自己本不过是无意中得到了这片残璧,百无聊赖之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来了这座幽谷。谁成想,这座幽谷仿佛是一个引力巨大的漩涡,把每一个靠近的人都

吸附了进去,难以脱身。现实上古遗留的阵法,然后是看似虚软却能力通玄的黑夜女子。最终,连这片原本品相奇差的死玉都焕出了神品的光彩。

这些事看似无关却又环环相扣,不差分毫,如一张密谋好的据网,把自己深深地套了进去。

水中的倒影,是如此地美丽,连曹植那般的才气也只能写到如“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一般的句子。在惊艳天下后,还要长呼“未尽其百千之一美也。”

只是,又有谁会想到,拥有了这幅美丽躯壳的自己身上,又背负了怎样被诅咒的命运?在万人羡慕的风光背后,自己又是过着怎样辛酸悲苦的生活?千万人为之疯狂的美貌,又给自己带来了多少的流言蜚语?被人喜爱,而争抢被人当做华美的礼物而献出,在一个个不同的怀抱中寻找真爱,却永远被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哪怕最终嫁与了曹丕,成为千万人之上的“甄夫人”,得到了无比的宠爱,自己的那一颗心,却仍是空荡荡的。那颗心里,没有爱,也没有被爱。有的,只是一片虚无和冰冷。

这便是命运施加给她的诅咒。继承了上古青丘一族术者血脉的她,将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千万人痴狂的爱,但在这些爱中,不会有一丝丝的爱是真诚的,是发自内心爱她这个人而非爱她的美貌的。

而她,亦不会爱上任何人。她之一生,无情无爱,唯有冰冷坚守心房。

当她得到那片玉璧时,曾有一个人影借飞燕传给她一角纸笺。上面潦潦写道:“神铸九鼎,以镇玄黄,幽冥谷动,天昭神藏,逆天易命,帝业永昌。”

最后的八个字,让她坚定地踏上了这看似荒唐的一步。而且一如她的预料,曹丕遣出了素有“虎痴将军”之称的许褚与她帐前听命。曹丕素有帝王之心,这一点,她早已知晓。

她所想要做的只不过是用自己的双手,扼住命运的咽喉,用自己苦练数十载的绸索,撕裂命运加在她身上的诅咒枷锁。她要像一个平凡的女人那样,爱一个人,与那个爱她的人,相携走过一生。

哪怕,需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甄宓盯着倒影怔怔出神,却没有注意到黏稠如蜜的湖水中,有什么正在向上浮起。而她放置玉璧的地方,也似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放出了一团浅浅的光晕。风中,似有箫声呜呜低鸣。

“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