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每每回家吃饭时,遇到餐桌上有鸡鸭,父母总坚持将翅膀让于我,即使我说我已经饱了,他们仍然坚持。直到某一天爸爸再次将翅膀夹与我时,几乎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以后飞得远些。我愣住了,心里翻滚着复杂的情感,真是百感交集。
那天与鸡翅一起哽在喉间的,是我心里早有的认知:离家是必然的,思家也是必然的。18岁的我,是羽毛甫健的雏鹰,向往着远方的高山大河,向往着高阔的天空。我的翅膀将带着我离开这低矮的山和涓涓的细流。但在飞行途中落脚停歇时,我的头颅必向着这儿,我的眼神必穿过山河抚摸这儿的山、这儿的草和草上的露珠,那能洗去我身上的疲惫与汗水。
离家,念家,归家,是人生的必然,也是人生的一种模式。我虽未踏上离家的路,却也明白那是怎样深沉的情感,那是刻在心上挥之不去,连逝水一样的时间也无法洗去的痕迹。自古多少意气风发的少年与家园作别,当脸庞印上了皱纹,鬓角染上了霜华,归家后“儿童相见不相识”时,才明白乡音未改,家园未变,只是心老了。再摸摸那依旧颓唐的残垣,依旧衰败的破瓦,几十年的想念便涌上来,把坚强放下,把疲惫拿出,伏下身去痛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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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拙劣的笔未必能描写出他们心中千丝万缕的情感。我的眼却忙着印下眼前的青山蔼蔼、溪流潺潺,我的耳忙着录下鸟鸣莺啭。这是未离家的人从思乡人处获得的情怀。我们也正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却不知能否再回到这片故土,因为现在我们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所以我愿意先刻下一刀,把故土深深印人心里,让它发芽抽枝,长成一棵大树,庇护旅途中无助的我,萧索的我、更与我分享喜悦和感动。
我站在路途的起点,向故土投去眷恋的一瞥、贪婪的一瞥。它无言,我明白它,那是父母对游子的无言,是树对绿叶的无言。这无言里或许有祝福,我却不愿接受。有故土滋养长成的大树,便足以伴我山水一程。我亦没有祝福与它,只愿,某一日归根时,它仍站在这儿,挺拔地站着,接受这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