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总是这样。

大批候鸟成群迁徙。松鼠钻进树洞准备长长的冬眠,树叶已经抗拒不了下坠的趋势。有些花朵会变成枯萎的粉末。而人们全副武装高度戒备,将自己裹缠了又裹缠,只露出两只惺忪的睡眼。

这似乎是难捱的寒冬给这个世界的唯一馈赠。

*壹*

长安城。

一曲《霓裳曲》从指尖缓缓流出,一切都仿若凝滞般的静止。

坐在她面前的是穆、曹两位乐师,此刻也正听得如痴如醉。她屏息,终于落下了最后一个弦音。

鸦雀无声。

良久,那位姓穆的乐师缓缓立起,走到她跟前,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

“小姑娘叫兀亓?”他审视着她的脸,像是在欣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她点头。“兀亓,”他顿了一下。

“你会是教坊最受欢迎的琵琶女。”

她起身,放下琵琶,走到人群中央,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这一年,她十三岁。

*贰*

逝者如斯。

她日益出落得窈窕有致,略施脂粉便美得撼人心魄。可是她也渐渐地形单影只,连曾经最要好的姐妹也对她若即若离。

她甚为不解。

这天,她正准备上台,突然被一个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茶水洒了她一身,那女子道歉不迭,她淡淡地说没关系。

转身准备去换一袭罗裙,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去。

那女子,笑得妩媚动人。见她回头,笑容霎时僵在唇边。

她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换好衣裳。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她什么都明白了。

*叁*

她坐在台上,宠辱不惊地抚过琴弦,任由台下的喝彩叫好此起彼伏。

一曲《六玄》弹毕,京城的富贵子弟争相赐她红绡。

有人的指尖滑过她的脸庞。

有人不露痕迹地握住她的手。

有人殷勤邀她月下小酌。

她不动声色地一一回绝。作为一名琵琶女,她自然知道怎样让客人不气不恼。

她知道自己和这些纨绔子弟终究殊途。她可以在觥筹交错中卖笑,但她不能动情。

*肆*

季节更迭,周而复始,虚掷青春。

这是动荡的年岁。她唯一的弟弟被朝廷招募去服兵役。

送走弟弟时她把强作欢颜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转身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紧接着,教坊的阿姨撒手人寰。

门前冷落,车马稀少。

到底如花红颜,抵不过似水流年。

她阻止不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沧桑,只得对着铜镜感慨容颜易老。

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人喜气洋洋地进屋告诉她,京城中小有名气的商人有意纳她为妾。

她点头默许。

她知道,以她现在的容貌,能够嫁给商人已算最好的归宿。

*伍*

商人每日事务缠身,难得忙里偷闲,都会来她房里坐坐,听她一曲,便满意地离去。

这日,商人突然说要去浮梁买茶叶,让她同去。

她一路上默默然,轻轻抚着琵琶。到了浮梁办好茶叶,商人却临时有事,只得让她独自回家。

夜阑人静。

艄公早已轻轻地打起了鼾,她辗转难眠,独自站在船尾。

缺月昏昏漏未央,瑟瑟的江水让她心生寒意。

她拿过琵琶开始调弦,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不知数的红绡,那满堂的喝彩。

她不知疲倦地弹着,不知不觉中,眼泪已在脸上纵横。

*陆*

回到家中她便卧病不起,想来是那夜受了寒。

她松软地躺在塌上,浑身像被烈火焚烧般的难受。

贴身的丫鬟侍候她服下夫人送来的汤药,她喝完,便接着头重脚轻地睡去。

梦里,她的手依然在不停歇地奏着琵琶,她泪流满面。

“兀亓。”朦胧中听见有人叫她,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商人坐在塌前。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商人见她醒转,皱着眉离开了。

*柒*

长安街头。

她瑟缩在街角,来往的人们漠然地瞥她一眼,便嫌恶地走开。

那其中,就有当日赐她红绡的富贵子弟。

她苦笑,其实她早已看透,自己这类廉价的琵琶女在这些男子的生活中只是过眼云烟,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那日夫人给她送来汤药,她一饮而尽。

她可以拒绝的,但她没有。拒绝了又能如何?这是劫数,注定躲不过。

从她曾经最要好的姐妹泼茶在她身上起,她便大彻大悟。

古人造字,“嫉妒”二字均为女字偏旁。大抵她们都知道,这女人的嫉妒,如刀子一般尖锐毒辣。

两日后,城郊多了孤坟一冢。

*尾声*

冗长的寒冬又来了。

有些花朵在冬日的寒气里会变成枯萎的粉末。

人们会亲眼目睹到这样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无限迅速的过程。

从最初美好的花香和鲜艳,到然后变成枯萎的零落花瓣,到最后化成被人践踏的粉尘。

人们会忘记曾经的美好,然后会毫不心疼地从当初那些在风里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