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囚禁在小小的动物园已久。
目光迷茫地飘过两道铁栅栏,落在了叽叽喳喳的人群上。这几天是节假日,人多得似撒在地上的芝麻,一脚踩下去,可以踏扁几十个。我年老力衰,面容憔悴,曾斑斓的面孔褪却,火焰似的眼睛渐趋黯淡,此刻柔软得像块海绵,趴在冰冷的角落。望着这群胆怯而绝望的观众,我知道我没有让他们亢奋的雄威。
于是他们有人用石块砸我,有人向我厉声呵斥,有人还一直甩着糖果,苦苦劝诱我。我一概不理。身为兽中之王,怎会受尔等之赂?他们对待我就像畜牲,话里带着不可一世的挑衅。“虎落平阳被犬欺”是这帮庸俗的人受不得别人的高贵而说的自慰话。我“荣膺”地当了这俗语的践行者。垂下尾巴,我只能叹惜。
我只是一只笼中的老虎,仅供人观赏。腿部的肌肉膨胀,因多年的懈怠,它也只得直挺挺地地向四方展开。然后,我露出的每个趾爪,都是破碎的,凝结着血红色的泛着腐臭的痂。不能忘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紧紧地捆绑着我,把利爪活活地铰掉。那灰色的水泥墙壁上刻画出深一道浅一道的血痕,像闪电般耀眼刺目,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我对人的最后臆想。人是不会羞愧那夜他们的所作所为的。我敌不过电击,敌不过长时间的饥饿,活下去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祈福。所以,我没有了尊严,没有了活力。来观赏我的人一批又一批,且越来越多。毕竟地球上的生物除了人的增长速度是呈向上的以外,其他的都是呈下降的必然趋势。物以稀为贵,我们太珍贵了,所以要受到被“圈养”的特殊待遇。欣赏可怜物种成了人必不可少的一项生命活动。
再看看铁栅栏外的人群,怕我像怕禽流感,却厚着脸皮向我示威。欺我老无力吗?哼!我万般鄙视,这群虚伪的人,却重重喘了口气。总认为岁月是个无情的杀手,慢慢抽掉了我的精力与仇。
抬头仰望天幕,是从我被困开始就一直令人窒息的阴霾。多想让它散去,变成丛林顶的那抹让人神往的湛蓝。湛蓝,我一想到它就浑身有力。那时,我一看到它就禁不住欢呼雀跃,会像阵飓风,狂扫过丛林,折断掉树枝,叶子悠悠落下转成圈。也许对于百兽来说,这是个疯狂的举动,但再怎么疯狂,也比不过人啊。我恍惚间看到,当年我在原野上驰骋的飒爽英姿,当年我伏在树下仰望星星的游离,当年劲敌抢夺我地盘时的那双寻衅的眉眼……这想象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暧忽寒,愈演愈烈。使得我的思维在趾爪的痛苦和精神的欢乐中,在愤恨的生活与心怡的梦幻中,在绝望的摆脱与痴迷的追求中,混乱地交织,旋转,膨胀……然后——爆炸!我要爆炸了这份冲动、妄想,这份从不羞耻的对自由的贪婪!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地自动系上命运的锁链,而我不是人,我是我的王,是丛林之王!飞掠过脑海的场景,像刀一般剐着我的心,痛得我麻木了。这时,我想到了死亡。也只有死,我才能彻底地结束这禁锢。
“吼呼——”石破天惊的一声咆哮。
那群懦弱的人被吓到了一旁。
我发疯般朝铁栅栏扑去。我要出这个狭隘的空间!我要去那个广阔的天地!一次,额头迅速隆起了个大包,趾爪渗出了血;二次,额头的大包迸射出一股鲜血,趾爪血肉模糊……三次,有人惊呼:“老虎疯了!”人群四处溃散,最后,我竭尽一口气向栅栏一撞,倒在如花般绚丽绽放的红河上,血很自然地在我额前流成“王”。我的灵魂掠过惊惶失措的人群的头顶,腾空而去。
“昨天下午4点左右,X动物园里的一只老虎突然发威,一边吼叫一边向栅栏撞击,最后头破血流而死,把在动物园里的群众吓了一跳……”当电视上播着我的死时,我已在天堂的丛林上快乐地驰骋。
此时,我火焰似的眼睛,燃烧着灼灼的神光,一副威武堂堂。我是我的王。